梁漱溟的意思是说,时代已非梁启超的时代,五四运动之后,他更要随着时代的潮流走了,而不能引领这个时代了。不过,梁启超的独特之处就在于,他有一根敏感的神经,可以随时和新的时代气息相呼应。郑振铎曾经讲到他和康有为的区别:“他们两个人的性情是如此的不同:康氏是执著的,不肯稍变其主张;梁氏则为一个流动性的人,往往‘不惜以今日之我,难昔日之我’,不肯固步自封而不向前走去。”所以说他“始终是一位脚力轻健的壮汉,始终能随了时代走的”。我们看他在“五四”之后的言行,似乎已能感觉到“山雨欲来风满楼”的形势,启蒙、救亡、革命,互争长短,时代又到了一个转折的关头。历史的车轮要驶向何方,没有人可以阻挡,但总会有人以自身的睿智在此地设置一两块路标,以启示后来者。而且,这些路标不是供后来者发思古之幽情的,它所提供的应该是一种镜鉴,一种启迪,并使后来者能够从这里吸取一些必要的经验教训。
按照梁氏的想法,中国最需要的不是革命,而是建设。这个建设就包括了经济的建设和文化的建设。按照这个思路,旅欧归国后,他发誓告别政治,专做文化。此后他作《欧游心影录》,把这个意思说得更加明确。他曾说到旅欧的目的有两个,一个是以私人的资格在世界舆论面前为中国申诉其权利,再一个,就是拓一拓眼界,求一点学问。而他所求到的学问,其中很重要的一点,就是罗素的以东方文化救西方文化之弊。这时他已跳出大约20年前旅美时对西方文化的肤浅认识,他认为,欧战之后,欧洲人之所以失去“安身立命”的所在,盖源于“19世纪中叶,更发生两种极有力的学说来推波助澜,一个就是生物进化论,一个就是自己本位的个人主义。……所以就私人方面论,崇拜势力,崇拜黄金,成了天经地义;就国家方面论,军国主义、帝国主义,变了最时髦的政治方针。这回全世界国际大战争,其起源实由于此”。他希望中国的发展能不覆欧洲之辙,所以,在为文化团体共学社拟定宗旨时,他明确提出了“培养新人才,宣传新文化,开拓新政治”的主张。在这一点上,他的善变之中又有不变,还是他多年来所主张的“新民”。他说:“从前的立宪党,是立他自己的宪,干国民什么事?革命党也是革他自己的命,又干国民什么事?……这是和民主主义运动的原则根本背驰,20年来种种失败,都是为此。今日若是大家承认这个错处,便着实忏悔一番,甲派抛弃那利用军人、利用官僚的卑劣手段,乙派也抛弃那运动军人、运动土匪的卑劣手段,各人拿自己所信,设法注射在多数市民脑子里头,才是一条荡荡平平的大路,质而言之,从国民全体上下工夫,不从一部分可以供我利用的下工夫,才是真爱国,才是爱国的不二法门。”在五四运动已经过去90年,改革开放已经30余年的今天,我们再听梁启超的这一番话,是不是感慨良多呢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