卡次基山是纽约人伏天避暑消夏的去处。那时候,我父亲常在周末带我去那里,在漫步于丛林的时候给我讲好多关于树林里动植物的新鲜事儿。
周末过后,父亲回城去工作。孩子们又聚在一起时,一个小朋友问我:“你瞧见那只鸟儿了吗?你知道它是什么鸟吗?”
我说:“我不知道它叫什么。”
他说:“那是只黑颈鸫呀!你爸怎么什么都没教你呢?!”
其实,情况正相反。我父亲是这样教我的——“看见那鸟儿了么?”他说,“那是只斯氏鸣禽。”(我那时就猜出其实他并不知道这鸟的学名。)他接着说:“在意大利,人们把它叫作‘查图拉波替达’,葡萄牙人叫它‘彭达皮达’,中国人叫它‘春兰鹈’,日本人叫它‘卡塔诺·特克达’。你可以知道所有的语言是怎么叫这种鸟的,可是终了还是一点也不懂得它。你仅仅是知道了世界不同地区的人怎么称呼这只鸟罢了。我们还是来仔细瞧瞧它在做什么吧——那才是真正重要的”。
他又接着说:“瞧,那鸟儿总是在啄它的羽毛,看见了吗?它一边走一边在啄自己的羽毛。”
“是。”我说。
他问:“为什么要这样做呢?”
我说:“大概是它飞翔的时候弄乱了羽毛,所以要啄着把羽毛再梳理整齐吧。”
“唔,”他说,“如果是那样,那么在刚飞完时,它们应该很勤快地啄,而过了一会儿后,就该缓下来了,你明白我的意思吗?”
“明白。”
他说:“那让我们来观察一下,它们是不是在刚飞完时啄的次数多得多。”
不难发现,鸟儿们在刚飞完和过了一会儿之后啄的次数差不多。我说:“我想不出来。你说道理在哪儿?”
“因为有虱子在作怪,”他说,“虱子在吃羽毛上的蛋白质。虱子的腿上又分泌蜡,蜡又有螨来吃,螨吃了不消化,就拉出来黏黏的像糖一样的东西,细菌于是又在这上头生长。”
最后他说:“你看,只要哪儿有食物,哪儿就会有某种生物以之为生。”
现在,我知道鸟腿上未必有虱子,虱子腿上也未必有螨。他的故事在细节上未必对,但是在原则上是正确的。
我没有接触过其他人的父亲,所以在当时我并不懂得我父亲有多么了不起。但是从父亲那里,我很早就学会了“知道一个东西的名字”和“真正懂得一个东西”的区别。